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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人与海(33)

千万别再胡思乱想了,他想。好运会表现为各种形式,谁能认得出呢?我真想买一些,不管哪种形式都行,什么价我都肯出。我希望看到灯光,他想。可我希望的事太多了。不过眼下我希望的就是灯光。他试着在船艄里坐得舒服些,便于掌舵,身上的疼痛告诉他,他没有死。

夜里大概十点钟左右,他看到哈瓦那城的灯光映在天际的反光。起初,灯光还只是依稀可见,像月亮升起前天际的一抹亮色。风越来越大,隔着波涛涌起的海面,灯光越来越清晰。他转进亮光里,可能马上就要抵达海流的边沿了。

现在一切都结束了,他想。它们可能还会来袭击我。可是,黑夜里没有武器,一个人能怎么办?

他全身又僵又痛,他的伤口、全身疲劳过度的部位全都在寒夜里冻得疼痛。希望不用再打了,他想。我不用再打了。

但 是,到了半夜他又开打了,他知道这回打也没有用。来了一大帮,他只看见它们的鳍在水里划出一道道线,看见它们扑向大鱼时闪闪的磷光。他举起短棒,朝它们的 脑袋猛劈,它们在船下撕咬鱼肉时,他听到它们上下颌叩齿的声音,小船打着颤。他照着自己能感觉到、能听到的地方拼命打,可是短棒被什么东西咬住了,他只好 丢手。

老人从船舵上猛地拔下舵柄,双手举起来不断劈下去。可是它们现在聚在船头,开始是一个接一个,后来就一拥而上,等它们再转身过来的时候,水下几块发光的鱼肉已全被撕去了。

最 后,有一条跑来啃鱼头,老人知道,鱼肉已经全部被吃完了。鱼头很重,鲨鱼咬进去撕不下来,牙齿陷在里面,老人趁机抡起舵柄,朝鲨鱼头猛劈下去。他劈了一下 又一下,直到听见舵柄裂了,便拿起裂了的舵柄去戳它。他觉得舵柄戳进去了,知道它很锋利,便又用力往里攮。鲨鱼丢了鱼头,翻身就逃。这是这批鲨鱼当中的最 后一只,再没什么可让它们吃了。

老人累得喘不过气来,觉得嘴里有股奇怪的味道。是铜腥味儿混合着甜味儿的味道,他担心了好一阵子,还好味儿不重。

他朝海里啐了一口,说,“把这个吃下去吧,大花皮们。去做个梦,梦到你们害死了一个人吧。”

他 知道自己最后还是被打败了,一败涂地,没有弥补的机会,他走回船艄,发现舵柄裂掉的一端插进舵槽里还挺合适,掌舵一点儿问题都没有。他把麻布袋围在肩膀 上,把小船调回原来的航道。小船现在很轻快,他什么都不想,什么感觉都没有。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,他只是用心地驾着船驶向家乡的港口。夜里有几只鲨鱼来袭 击大鱼的残骸,就像有人拣桌上的面包屑一样。老人没理它们,除了掌舵,他什么都不理会。他只注意到旁边没有重物,小船走得很是轻松自如。

船不错,他想,好好儿的、一点儿都没坏,除了舵柄,不过换舵柄很容易。

他能感觉到小船现在就在海流里面,能看到沿岸那些小渔村的灯光。他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,其实回家也没什么意义。

不管怎么说,风都是我们的朋友,他想。接着他又加了一句:有时候是。而大海里有我们的朋友,也有我们的敌人。还有床,他想。床是我的朋友。我只要床,他想。床真是个好东西。你被打败了,反而挺轻松的,他想。我从来不知道会这么轻松。是什么打败了你?他想。

“什么都没有,”他大声说,“都怪我出海太远了。”